章二
这场架打的实在是太快,供财神爷的神龛里的那柱香还未烧完,便出了结果。
少年急忙将男人扶回楼上厢房,又过了一会《江湖快报》的记者才姗姗来迟。
“斗殴的…不是,比试的二位大侠呢?”小五指指楼上,“和好了,我估计是夫妻吵架,天乾使个苦肉计,那小地坤就又心疼的不得了了。”
这厢记者还在寻思江湖上有哪对有名的侠侣近日到这地方,三楼上房的门就被推开,方才斗殴的那少年皱着一双秀气的眉头冲小五喊,“麻烦小哥赶紧叫人去请个大夫!”
小五刚想说已经派人去过了,几颗碎银又从里屋抛出来砸到他手上。
“不见大夫,你去抓几味能治割伤的药,烧热水,备上针线剪刀纱布。”
“我说了我不会缝伤口,墨大侠你厉害,我倒不相信你能给自己后背上药……”少年气呼呼地跑回里屋,顺便“砰”地一声带上门。
“哎?那个好像是,洛少侠?”记者架起单片玻璃镜,对着早已无人的地方研究了许久,“淮生,你跑过洛少侠的外景,你看看,是他吗?”
淮生手中沾了墨汁的笔滴了一宣纸本,“是洛少侠,他刚刚说什么……墨……墨大侠……?”
两人加上准备去买药的小五瞬间呆滞,“是,是喊了一声墨、墨大侠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啊哈哈,我要升了,我要升了!”吃饭喝茶的客人又被这声响惊得筷子杯子乒乒乓乓摔了一地,看向这个突然绕着大堂跑圈的文人。
“有了这件事,我再也不用在娱乐部混了,我能升到时政部了,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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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不起,我…我真没想伤着你。”洛子虹盘腿坐在墨殊背后,墨殊的外衣已脱了下来,露出精壮麦色的后背,和刚被割出来的伤口,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。
“等会我让你拔,你动作快点,拔完立刻拿纱布按住,缝针就像缝衣服一样,对了,你…缝过衣服吗?”墨殊背上还插着瓷片,语气却一点也没变,让人看着触目惊心。
“我会,我会!”洛子虹点点头,“你真不叫大夫?我有个朋友,就在附近医馆行脚……”
“我没有朋友,洛少侠不用再操心了。”墨殊出言打断他,一时间,少年的气势矮了下去。
“等你伤好了,我们再比一场。”洛子虹绕着他伤口附近戳,墨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皱了下眉。
“我愿赌服输,说了是你赢了怎么事还是那么多,嘶,别戳了!”
“客官,您要的东西来了!”洛子虹被两道声音同时吓着了,整个人一哆嗦,只得讪讪把手收回来。
“放在门口。”墨殊抢在洛子虹前面喊道,等听到木盆落地的声音,才放洛子虹下了榻。
洛子虹把装着滚水的木盆和药包拿进屋,墨殊右眼突然跳了几下,“你缝过衣服,对吧?”
“缝过,缝过!”洛子虹一手拿着止血的纱布,一手跃跃欲试准备将瓷片拔出来。
“好,那麻烦了。”
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,墨殊听到洛子虹明显的咽口水声,然后——
靠!
饶是墨殊定力再好,此刻都忍不住在心里蹦了个脏字,才拔了两下洛子虹便急急把纱布盖上去。
“等会,你拿镊子把那些碎碴挑干净再盖!”
“哦哦!”洛子虹嘴上一叠声的答应,翻出镊子还知道放到烛火上烤两下,接着动作迅猛地,插回到伤口里。
“嘶——”墨殊倒抽一口凉气,“挑出来,不是让你插回去。”
洛子虹又是边道歉边说好,可墨殊只觉得后背的伤口像是被人拿铁杵捅到里面一阵一阵的搅,他甚至能听到血肉和在一块转动的声音。洛子虹怕是为绝后患,打算直接把他整块肉挖下来。
“你…你缝吧,别挑了……”墨殊刚刚还中气十足,这会只能用气音说话了。
“不行,要是留了碎瓷碴在里面怎么办?”洛少侠义正言辞,“你在忍忍,就快好了。”
墨殊便只能咬着牙忍到洛少侠缝完最后一针。
洛子虹剪断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,墨殊忍得满头大汗。
“洛子虹。”墨殊突然出声喊他。
“啊?”洛子虹手上还在给纱布打结,头也不抬地应他。
“你缝过的衣服能给我看一下吗?”
洛子虹绑紧了纱布,便把小衫脱了递给墨殊,“看这个干什么,你有衣服要缝吗?”
墨殊接了小衫,把粗布翻到里面看了一眼。
墨殊:我真傻,真的。我单知道他会缝衣服,却没想到是这个缝法。
洛少侠缝出来的针脚粗疏错落有致,线头富有凌乱之美,绣法更是独成一格。
墨殊把衣服还给洛子虹,末了添上一句,“答应我,和我同行的这两日,别缝衣服了,破了就重买吧。”
“不行,一件成衣就很贵了,哪还有闲钱去扯布做……”
墨殊: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他下这个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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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康县离西京不过百余里,素来是远赴都城做生意的商贾行脚休息之地,是以在三辅里面算的富庶。更因辖郡太守进士出身,治理有方,县尉大人仁心仁术,减轻徭役不说,修文庙办庠序,民风淳朴,百姓和乐——
洛子虹拍拍站在小吃摊前男人的肩膀,“兄台也是来买东西吃的吗?”
男人一身官服,趾高气扬地瞪了一眼洛子虹,“官府办事,闲杂人等退散!”说罢,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捕快一左一右将洛子虹围住。
洛子虹瞥了一眼端坐在楼上喝茶的墨殊——对方丝毫没有下来帮忙的意思,又看向被砸的稀烂的摊子,便不再多说一句话,剑鞘快速点过捕快双肩,二人只能捂着酸麻伤口退回为首者身后。
为首捕快霎时色变,“官府例行公办,几时轮到江湖人来管了,这位少侠如此行事,恐有所不妥吧?”
“我不管官府事,只管不平事。”洛子虹将剑收回腰侧,“身为一县捕快,砸人摊子,无论何等原因,才更算得上不妥。”
“少侠有所不知,此人拖欠地租,又不愿离去,在下才出此下策。”捕快看向这位白衣少年,只在心里叹道年轻气盛。
“究竟是这位老妪不愿离去还是诸位不给她机会离去,我想……”洛子虹正说着话却倏然停住,只闻得一声轻响,寒气破空而来。
他急忙侧身开立,“叮”地一声,一根筷子将寒光挡住,牢牢地嵌在砖缝里,掉落在旁边的,是一枚银针。
原来是刚躲在角落的小捕快想趁洛子虹不注意使个下三滥的招数,那人见一击不中,转身拉着同伙跑开了,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便也散去,只留下洛子虹和卖梅花糕的老妪,以及满地狼藉。
墨殊又等了一盏茶,才等到洛子虹重又上了茶楼,身后还跟着茶博士。
“客官、客官,我说这位客官。”茶博士跑到洛子虹面前,“小店要打烊了,还请您移驾别处,恕不接待。”
洛子虹听了只得尴尬地停下脚步,他待在原地望了望临窗坐着的墨殊。
墨殊叹了口气——他自遇见洛子虹,叹气的次数竟比前二十五年加起来还要多,“走吧,洛少侠。惩恶扬善过了,我们就别在这待着了。”
洛子虹跟在他身后出了茶楼,街市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安宁,看起来一派祥和。
他踩着叫卖声蹦跳着往前走,步伐丝毫未被墨殊的话打断。
“身上的钱都给人家了?”
这话临行前墨殊就问过一次。
二人在广福客栈又休养了一天,墨殊便说能上路了,洛子虹拗不过他,只得答应着。他提着一把剑就准备出发,再无旁的行李。
听了墨殊问话,洛子虹略略有些赧然,想起厢房里堆满了墨殊衣物的柜子,只得潇洒一摊手,“没别的东西了。”
“我问的是‘你把身上的钱都给别人了’?”
“嗯。”洛子虹只得点头,“你要带的东西很多吗?不急,我们慢慢整理……”
“走吧。”
墨殊连剑都不用提,空手倚在门框上抱臂看着洛子虹。
“哎?那些东西你都不要了吗?”洛子虹瞪圆了眼睛,似是不可置信。
“用不到了。”墨殊早已换了身衣服,唯一不变的便是玄色外衫,“你要是要,咱们再重新买。”
于是墨殊听洛子虹念叨了一个下午的“太浪费了”,声音倒不大,说的也不多,但墨殊每一次静神去听总能听到。
“你把钱全给那卖梅花糕的婆子,便算不做浪费?”墨殊刻意缓了缓脚步,和洛子虹并行。
“那哪能一样,那些钱于我无太大用处,我把钱给她,她便能因着这钱过得好一些。”洛子虹一本正经的说道。
“那你知不知道,那婆子因你这一帮,日后更会被官吏们‘关照’。”
“知道。所以我多给了她些钱,一来多些成本,二来好打点官吏。”
“倒还不算无可救药。”墨殊低笑一声,“只是洛少侠,你是见到这样的事便一定要管吗?”
“看见了便一定要管。”洛子虹答得从善如流。
“那看不见的呢,这天底下不平事那么多,你只管了你看得见的,那那些看不见的岂不是更不平了?更兼你管了之后,想没想过后果?”墨殊眼神暗了暗,“你今日帮的她一时,待她花光了你给的钱又怎么办,又或者你考虑过吗,她根本不想让你帮。”
本来受得这一顿打就够了,换条僻静点的街市躲下去便能安生,有了少年这一掺和,从此竟被官吏盯上。
“帮便帮了,我不出手是于我心有愧。因看不见那九件事,便连这一件事也不去做了,做了还要考虑后果,这样活着不是太累了吗?”洛子虹显出些怀疑神色,他没想过墨殊会问他这种问题。
侠义榜榜首墨大侠该是什么样的人?
虽说神秘了些,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却不留名姓这种事也应是做得出来的。
可墨殊却告诉他,“人活在世上总要累着点。”
洛子虹停下脚步,墨殊便收住话,转身看向少年,“怎么,不爱听了?”
洛子虹双手背在身后,只是望着他:“墨殊,你想不想活的不那么累些。”